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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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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死

“晏程雲——?”這三個字從魏獻儀的唇齒間微微吐露,她瞥著謝琛,“晏程雲是誰?”

謝琛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堪的笑容,“那是我大師兄,掌宗門刑律。若是他知道我在雲洲,與顧長熙不和,且處處與他爭鋒相對,他定不會寬宥我。”

魏獻儀心生怪異,“可你與他是同門,他會動手殺你?”

“不會……”謝琛搖了搖頭,又道:“他是不會殺我,但他會於宗門前折辱我,這與我死了又有何異?”

說到後面,謝琛的聲音越來越小,他擡眸看見魏獻儀的神情,分明是在說他大驚小怪。

謝琛意識到魏獻儀對他所言並不上心,心中一陣酸澀過後又將有關晏程雲的一段故事娓娓道來:

“宗門有明規,不可私相授受。我曾有一師妹,愛慕晏師兄,誰料在與晏師兄表明心意時,遭他貶斥責難,將師妹的心意數落得一文不名。眾人面前,我那師妹顏面掃地,不僅如此,她還要受刑律懲處,至今沒能從戒律堂裏走出來……就像是長聖劍宗裏,死了個這個人一樣。”

謝琛說罷,看了看魏獻儀的神色,見她輕擰眉頭,謝琛又變本加厲地說道:“因而若是晏師兄知道我曾對顧長熙動過殺心,甚至下過死手,我就算得幸留下一條命,得幸不被逐出師門,也得入戒律堂如師妹一般不得脫身。”

聽謝琛的描述,晏程雲倒是一個冷血無情之輩。

只是魏獻儀與晏程雲一樣站在宗門的高處,不論是謝琛口中的師妹,還是謝琛與顧長熙私鬥,既然都已違背宗規,懲處自是應有的。

因而魏獻儀不覺得晏程雲所為有哪裏錯了,晏程雲最多只是比常人多一些不近人情罷了。

魏獻儀回覆謝琛,“既是你與顧長熙二人生出不睦,你家師兄又不是只罰你一人,何必擔心?”

誰料謝琛聽完這番話,沈默了很久,目中眸光閃爍不止。他看著魏獻儀,又過些許時候才垂下頭,語氣悶悶地告訴魏獻儀,“晏師兄一定只對我一人作罰。”

“因為他偏心。”謝琛道。

魏獻儀也不說話了,心下對那素未謀面的晏程雲的印象又差幾分。也許謝琛此前說的話是真的,顧長熙不死,謝琛會死,不管是真的身死,還是屈辱受死。

“我不能讓顧長熙活著看到晏師兄。”謝琛垂下的目光落在腳下的一片松軟土地上,陰陰沈沈,好似被草木掩藏的盡頭最深處。

對謝琛而言,哪種死刑他都接受不了。

“可是晏師兄將要到達嵐洲了。”謝琛生出懊惱,為何沒有再早一些將顧長熙弒於劍下。另一方面,他驚憂恐懼,因為現實裏的晏程雲遠比他對魏獻儀描述中的晏程雲,要來得更為淡漠無情。

“所以您對顧長熙的主意定下了嗎?是殺,或留?”謝琛看著魏獻儀,眼中浮露心機與殺意。

魏獻儀輕輕淡淡地看他一眼。如果魏獻儀真的想要留下顧長熙,那她也就不會應邀前來。

只要顧長熙身死,天道歷劫必然失敗,他尚且自顧不暇,又怎會來下界招惹魏獻儀?

“我為您提劍,或者您將我當作手中的利刃。總之,不要讓晏程雲見到顧長熙。”

謝琛顫著眼睫朝她露出笑容,是真誠地邀請她與他合謀,共殺一人。

此後,他們就是同謀。

沼澤密林內,顧長熙正手刃一頭妖獸。

他的月霽劍變成輕短的一把匕首,鋒利的刃從妖獸的頭顱一直剖到低端,將它的赤色毛發割裂後,層層血肉之下,藏有一顆妖丹。

顧長熙取出妖丹,在手中摩挲兩下,確定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後,顧長熙感到一陣氣餒,松開妖丹任憑它滾落、陷入沼澤地。

晏師兄告訴他說,心魔隱患常出沒於金丹期,只要在金丹期將之扼殺,就不會對後來的修煉產生影響。

但若不幸仍讓心魔滋養而生,就需得以內丹來補替修士的金丹。

具體是什麽內丹,晏程雲沒有向顧長熙說清楚,但是修真界之大,內丹無非妖獸、靈獸和精怪體內的那幾種。

但是精怪一類,道界修士不可殺,而靈獸也難尋找。所以顧長熙深入密林,只為斬殺高階妖獸,尋找到一枚足夠光輝耀眼的妖丹奉予魏獻儀。

顧長熙知道自己已經失約,但是他沒有辦法,只能期待魏獻儀多給他一分耐心。

他往密林深處越走越遠,忽然周圍沼地升騰起一股刺鼻的氣味,池沼晃動,在遠處有一群黑影朝他逼近。

眼看一股獸潮湧來,顧長熙立刻飛上月霽劍。

顧長熙俯視下方,一眼就看到了在獸潮深處不緊不慢向前方奔去的青睛白毛猊。

猊獸的眼瞳青得泛綠,察覺到有人類修士將視線落在它身上,猊獸頓住腳步,整個獸潮也隨之停止湧動。

獸潮中有一小獸沒歇住步伐,被青睛白毛猊身側的一頭無毛獸將那小獸一腳蹬去了池沼內。

顧長熙看著青睛白毛猊,青睛白毛猊也在盯著他瞧。

猊獸思考片刻,面對顧長熙似有似無的威壓,它踏出兩步上前走到顧長熙的面前。

“人類,你要做什麽?”猊獸吐出獸語。

顧長熙垂眼看著一身雪白的猊獸,道:“我需要一顆內丹。”

這時猊獸才註意到面前的人類修士沾了一身的鮮血,全是它的同類的味道。意識到顧長熙已經斬殺許多妖獸後,猊獸生出不安,往後退卻一步。

顧長熙見它靈智已開,心想猊獸的內丹定是無雙品質,但又看它生出警惕,身後又是獸潮若幹,一時下手恐怕不能輕易取勝。

但顧長熙好不容易遇上青睛白毛猊,斷然不會放過它。

於是他向猊獸道了一聲抱歉。

青睛白毛猊一聽,也不畏怯,立馬吼叫一聲將沼澤森林中的所有妖獸都召喚至此,其中也不乏他這樣的猊獸。

緊接著一人和一群妖獸纏鬥起來,顧長熙將儲物袋中剩留的符咒炸出,一堆妖獸頓時傷殘。

顧長熙的目的是開智的青睛白毛猊,但這些妖獸太過保護青睛白毛猊,以至於顧長熙還沒能近身,就自先被消耗去半身靈力。

眼看顧長熙抵抗不住妖獸們輪流攻擊的戰術,靈力殆盡之前,謝琛從暗處走出,幫著顧長熙踹開了撕咬上前的兇獸。

“現今才肯出來是嗎?”顧長熙持劍,倚靠在一座小丘上。

他早知道謝琛在此,也知道謝琛是故意冷眼看他與妖獸搏鬥,為的是什麽,大抵是為了嘲諷顧長熙此時的狼狽模樣罷了。

謝琛哼笑,心情異常愉悅,“看夠了熱鬧,我也沒忘記正事,這不是來幫你了,著什麽急。”

謝琛自然恨不得顧長熙在獸潮中被踐踏而死,但是這太難了,還是需要人為。更何況顧長熙看見青睛白毛猊,謝琛也看見了,顧長熙想要得到青睛白毛猊的內丹,謝琛也想。

所以他暫時放下與顧長熙的嫌隙,想方設法只為得到猊獸的內丹。

顧長熙靠在一旁感受丹府中慢慢恢覆的靈力,另一邊他觀察猊獸的動向,將猊獸的準確位置告訴謝琛。

謝琛雖不是天資最優異的修士,但是他為了奪得宗門青眼,為了讓更多人記住他,所以他足夠勤懇奮力,因此劍下的一招一式才能俱顯劍宗的凜然威力。

殺到最後,青睛白毛猊的護衛者只剩下三只大獸,其餘盡數逃脫險境往別處奔去。

顧長熙布出一道法陣,困住四只妖獸,耳邊充斥著青睛白毛猊的怨喊。

顧長熙知道它本在密林中自由游蕩,是無辜的,且開了智,不會隨意傷害修士,因而按照常理,顧長熙沒有理由斬殺它。

但是為了魏獻儀不得不如此。

“抱歉,”顧長熙看著青睛白毛猊,“我的心上人急需你的這顆妖丹救命,殺你也是不得已之事。如若你的魂體能夠留存,不論付出多大代價,我都會助你轉化形體。”

猊獸登時惱怒,它對這人類修士的態度極其不滿。人類修士說話口氣,好像他幫助它的魂體轉化形態,是給青睛白毛猊的恩惠一般……

青睛白毛猊在法陣中大肆嘶喊,轟隆隆的一聲傳出天際,不等它動手將那人類修士屠殺,就見到原來站在顧長熙身邊的人類對著他,舉起了短刃。

然後撲哧一聲,短劍穿透顧長熙的丹府。

這是青睛白毛猊開智後,遇到的關於人類的第一件它無法理解的事情。猊獸縮起爪子,靜靜看著人類自相殘殺。

顧長熙的丹府驟然破裂的那一刻起,他就知道謝琛手中的短劍是屬於魏獻儀的。

那時,顧長熙剛剛結丹,這把短劍也是這樣在魏獻儀手中刺入他的骨血丹府中。

如今又重來一遍,顧長熙只覺得就連疼痛都與之前一模一樣。

熟稔的感覺陣陣湧上心頭,但是顧長熙還是不肯相信,他使出全身靈力,回過頭看著謝琛。

“你是哪裏來的霜綺劍?你把她怎麽了?”顧長熙問。

但謝琛只是松開手,看著靈劍在顧長熙體內肆虐,眼中微有嘲弄神色,謝琛似笑非笑,“明明真相盡在眼前,你卻不肯相信,是何緣故?”

“不可能……”顧長熙虛弱蒼白的回覆這一句。

“蠢貨。”謝琛冷笑,他故意添油加醋,“我告訴她我不能讓你活著見到晏程雲,她不忍見我難過,所以她給了我霜綺劍。”

“騙人。”顧長熙頓住,看著丹府處的血水,說話間遲疑起來,“……她不可能會對你上心。”

謝琛當即睨他一眼,“笑話,她不在意你,你就篤定她也不會在意我?憑什麽呢?就憑你是顧長熙,是宗門之內,萬人眼前最優異、最無瑕的親傳弟子?”

顧長熙擡眸看了謝琛一眼,不與謝琛爭辯。他暗中將先前收集的妖丹化作靈力滋補破損的丹府,來趁機拖延時間。

謝琛沒有察覺顧長熙的異狀,將自己多年來的辛酸苦楚一一道出,“你是顧長熙,只要你勾一勾手,就沒有人會不喜歡你。晏師兄明明才是長聖劍宗真正的少宗主,他卻將這位置越過我、讓給你。此次回到元山,晏師兄與師尊就要宣布此事了吧……”

“所以你為這個要殺我?”顧長熙喘過一口氣,問謝琛。

“放屁!”謝琛掃了顧長熙一眼,面色很不好,“我若是為此想要殺你,早在元山之上我就可動手,何必等到今時今日,等到你懷有金丹?”

顧長熙沈默,“那是為什麽?”

“晏程雲到嵐洲了你知道嗎?”謝琛不答反問。

見顧長熙遲疑地搖了搖頭,謝琛又道:“晏程雲這個偏心鬼來了,他若知道我曾想坑害於你,元山我怕是不能回去了,所以幹脆殺了你,一了百了。”

聞言,顧長熙辯解,“晏師兄秉公無私,不是你想象的那樣……”

“你胡說。”謝琛不想聽顧長熙說話,很快說道:“而致使我對你起殺心的最重要的一個原因,是你太過自以為是,是你招惹了神女厭棄。”

“所以,我與她,一齊殺你。”

隨著謝琛的話音慢慢落下,不遠處的年輕女修朝此走來,她一步一步走在沼池邊緣,也一步一步走在顧長熙的心中。

哪怕到了這個時候,顧長熙想的還是,只要她說一句不是,他會信她。

然而這種想法對魏獻儀來說顯然多餘了,因為她從來都不需要他的信任或是不信,甚至顧長熙的所有種種情深,都不是魏獻儀需要的。

魏獻儀瞥見顧長熙手上藏匿的儲物袋,她彎下腰,溫柔又殘忍地將妖丹從他的手中剝落。

有一顆妖丹膩滑圓滾,從魏獻儀的指縫間落地,謝琛瞧見了一腳將它踢得遠遠的。

見到儲物袋裏提供靈力的妖丹,謝琛低下眉眼,在魏獻儀身邊小心翼翼道了聲“抱歉”,生怕魏獻儀會因為惱了他。

魏獻儀低下頭,看著霜綺劍紮在顧長熙的丹府處,她握住劍柄,又往深處捅去。一下一下,丹府徹底碎裂,顧長熙的金丹熠耀著無盡光輝從中暴露。

顧長熙的唇齒微動,艷色血液凝固在他的臉上,好似是用刀刃在他的面頰上作畫。他問不出一句為什麽,因為顧長熙知道她本厭他,如今只是將厭惡化作利刃而已。

“真好看。”魏獻儀捏住顧長熙的面頰,上面蜿蜒著血紅痕跡,就像是一朵款款綻放的牡丹。

她前所未有的靠近他,魏獻儀指腹微涼,在他溫熱的臉上勾畫。她曾深惡的他的血水,此刻正沾在魏獻儀的手指上,她稍稍擡手,顧長熙就能見到她的瑩白指尖上的一片艷紅。

淒美迷離又詭異至極。

魏獻儀最終松下手,擰眉說:“可我不喜歡這種顏色,刺得人眼睛痛。”

她想擦去指尖的血跡,但是找不到合適的地方,最後還是抹在了顧長熙衣上。

“你有在意過我嗎?”顧長熙感到渾身逐漸精血流失,他艱難問她。

魏獻儀點頭,好不掩藏地告訴他,“從最開始,讓我在意的人,只有你一個。”

顧長熙倏忽笑出聲來,既諷刺,又感到安慰。

魏獻儀想了想,又道:“等你元神歸位了,你就會知道,此界之中,不是我想殺你,而是你想殺我。”

她說的話,此時的顧長熙還聽不懂,顧長熙想懷疑魏獻儀的話,但又不敢懷疑,因為她曾心中有他……

謝琛縱然也聽不懂,但聽到後半句心下震驚,質問顧長熙,“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最愛她,你為何會想殺她?”

看著顧長熙不解釋,謝琛更加認定他現在的這副模樣都是他自己活該。

顧長熙握住丹府處彌留的霜綺短劍,粘膩的血水與劍刃一道拔出來,“這是神女的劍,不該留在我身上。”

早在得知魏獻儀想要他死的那一刻,顧長熙就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,但是在那之前他還有一份力氣為魏獻儀做最後一件事情。

謝琛想要代替魏獻儀接過霜綺短劍,顧長熙不肯。

魏獻儀猶豫了一下,才向霜綺劍伸出手,誰料反手被顧長熙捉住手掌。

他的手蓋住她的手,共同執著小劍向他零碎的丹府裏探去。

魏獻儀的手涼得像冬日的瑩雪,唯有顧長熙的那顆金丹才能勉強捂熱。

剜出顧長熙的金丹,就意味著顧長熙不會半死不活,而是徹底要涼透了身軀。

顧長熙痛到麻木,顫顫發抖,“師兄說,心魔破解之法在於以內丹補替金丹。我始終將之著眼於妖獸的妖丹,現在才明白,也不算很晚。”

“修士金丹,自然要靠修士的金丹來彌補缺處……”顧長熙催使自己的金丹交給魏獻儀,他以為此後魏獻儀再無心魔,等到魏獻儀仙途坦蕩,或許會回念起他。

但是顧長熙不知道,從始至終魏獻儀都沒有告訴他實話。

什麽心魔,什麽金丹,唯有魏獻儀的元嬰容器有瑕疵是真的。

她舉起手中的金丹,確實光輝燦爛,謝琛見狀也連忙勸慰魏獻儀以顧長熙的金丹作引。或許顧長熙的金丹,真的能幫助魏獻儀填補元嬰容器上的裂縫,但是……她不需要。

魏獻儀在顧長熙眼前生生捏碎了他的金丹,他滿目疑惑、震驚,魏獻儀在他耳邊輕語:“我不欠你,你也不欠我。”

“再就是……”

魏獻儀頓住,垂首之間,露出一個甜膩至極的笑容,好像在諷刺些什麽。

“請你告訴他,他寫的情愛話本好難看,以後不要再寫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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